野天鵝（一）

　　當(dāng)我們的冬天到來的時候，燕子就向一個遼遠(yuǎn)的地方飛去。在這塊遼遠(yuǎn)的地方住著一個國王。他有１１個兒子和一個女兒艾麗莎。這１１個弟兄都是王子。他們上學(xué)校的時候，胸前佩帶著心形的徽章，身邊掛著寶劍。他們用鉆石筆在金板上寫字。他們能夠把書從頭背到尾，從尾背到頭。人們一聽就知道他們是王子。他們的妹妹艾麗莎坐在一個鏡子做的小凳上。她有一本畫冊，那需要半個王國的代價才能買得到。

　　啊，這些孩子是非常幸福的；然而他們并不是永遠(yuǎn)這樣。他們的父親是這整個國家的國王。他和一個惡毒的王后結(jié)了婚。她對這些可憐的孩子非常不好。他們在頭一天就已經(jīng)看得出來。整個宮殿里在舉行盛大的慶祝，孩子們都在作招待客人的游戲�？墒撬麄儏s沒有得到那些多余的點心和烤蘋果吃，她只給他們一茶杯的沙子；而且對他們說，這就算是好吃的東西。

　　一個星期以后，她把小妹妹艾麗莎送到一個鄉(xiāng)下農(nóng)人家里去寄住。過了不久，她在國王面前說了許多關(guān)于那些可憐的王子的壞話，弄得他再也不愿意理他們了。

　　“你們飛到野外去吧，你們自己去謀生吧，”惡毒的王后說。“你們像那些沒有聲音的巨鳥一樣飛走吧。”可是她想做的壞事情并沒有完全實現(xiàn)。他們變成了１１只美麗的野天鶴。他們發(fā)出了一陣奇異的叫聲，便從宮殿的窗子飛出去了，遠(yuǎn)遠(yuǎn)地飛過公園，飛向森林里去了。

　　他們的妹妹還沒有起來，正睡在農(nóng)人的屋子里面。當(dāng)他們在這兒經(jīng)過的時候，天還沒有亮多久。他們在屋頂上盤旋著，把長脖頸一下掉向這邊，一下掉向那邊，同時拍著翅膀�？墒钦l也沒有聽到或看到他們。他們得繼續(xù)向前飛，高高地飛進(jìn)云層，遠(yuǎn)遠(yuǎn)地飛向茫茫的世界。他們一直飛進(jìn)伸向海岸的一個大黑森林里去。

　　可憐的小艾麗莎呆在農(nóng)人的屋子里，玩著一片綠葉，因為她沒有別的玩具。她在葉子上穿了一個小洞，通過這個小洞她可以朝著太陽望，這時她似乎看到了她許多哥哥的明亮的眼睛。每當(dāng)太陽照在她臉上的時候，她就想起哥哥們給她的吻。

　　日子一天接著一天地過去了。風(fēng)兒吹過屋外玫瑰花組成的籬笆；它對這些玫瑰花兒低聲說：“還有誰比你們更美麗呢？”可是玫瑰花兒搖搖頭，回答說：“還有艾麗莎！”星期天，當(dāng)老農(nóng)婦在門里坐著、正在讀《圣詩集》的時候，風(fēng)兒就吹起書頁，對這書說：“還有誰比你更好呢？”《圣詩集》就說：“還有艾麗莎！”玫瑰花和《圣詩集》所說的話都是純粹的真理。

　　當(dāng)她到了１５歲的時候，她得回家去。王后一眼看到她是那樣美麗，心中不禁惱怒起來，充滿了憎恨。她倒很想把她變成一只野天鵝，像她的哥哥們一樣，但是她還不敢馬上這樣做，因為國王想要看看自己的女兒。

　　一天大清早，王后走到浴室里去。浴室是用白大理石砌的，里面陳設(shè)著柔軟的坐墊和最華麗的地氈。她拿起三只癩蛤蟆，把每只都吻了一下，于是對第一只說：

　　“當(dāng)艾麗莎走進(jìn)浴池的時候，你就坐在她的頭上，好使她變得像你一樣呆笨。”她對第二只說：“請你坐在她的前額上，好使她變得像你一樣丑惡，叫她的父親認(rèn)識她不出來。”她對第三只低聲地說：“請你躺在她的心上，好使她有一顆罪惡的心，叫她因此而感到痛苦。”

　　她于是把這幾只癩蛤蟆放進(jìn)清水里；它們馬上就變成了綠色。她把艾麗莎喊進(jìn)來，替她脫了衣服，叫她走進(jìn)水里。當(dāng)她一跳進(jìn)水里去的時候，頭一只癩蛤蟆就坐到她的頭發(fā)上，第二只就坐到她的前額上，第三只就坐到她的胸口上�？墒前�麗莎一點也沒有注意到這些事兒。當(dāng)她一站起來的時候，水上浮漂了三朵罌粟花。如果這幾只動物不是有毒的話，如果它們沒有被這巫婆吻過的話，它們就會變成幾朵紅色的玫瑰。但是無論怎樣，它們都得變成花，因為它們在她的頭上和心上躺過。她是太善良、太天真了，魔力沒有辦法在她身上發(fā)生效力。

　　當(dāng)這惡毒的王后看到這情景時，就把艾麗莎全身都擦了核桃汁，使這女孩子變得棕黑。她又在這女孩子美麗的臉上涂上一層發(fā)臭的油膏，并且使她漂亮的頭發(fā)亂糟糟地揪做一團(tuán)。美麗的艾麗莎，現(xiàn)在誰也沒有辦法認(rèn)出來了。

　　當(dāng)她的父親看到她的時候，不禁大吃一驚，說這不是他的女兒。除了看家狗和燕子以外，誰也不認(rèn)識她了。但是他們都是可憐的動物，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可憐的艾麗莎哭起來了。她想起了她遠(yuǎn)別了的１１個哥哥。她悲哀地偷偷走出宮殿，在田野和沼澤地上走了一整天，一直走到一個大黑森林里去。她不知道自己要到什么地方去，只是覺得非常悲哀；她想念她的哥哥們：他們一定也會像自己一樣，被趕進(jìn)這個茫茫的世界里來了。她得尋找他們，找到他們。

　　她到這個森林不久，夜幕就落下來了。她迷失了方向，離開大路和小徑很遠(yuǎn)；所以她就在柔軟的青苔上躺下來。她做完了晚禱以后，就把頭枕在一個樹根上休息。周圍非常靜寂，空氣是溫和的；在花叢中，在青苔里，閃著無數(shù)螢火蟲的亮光，像綠色的火星一樣。當(dāng)她把第一根樹枝輕輕地用手搖動一下的時候，這些閃著亮光的小蟲就向她身上起來，像落下來的星星。

　　她一整夜夢著她的幾個哥哥：他們又是在一起玩耍的一群孩子了，他們用鉆石筆在金板上寫著字，讀著那價值半個王國的、美麗的畫冊。不過，跟往時不一樣，他們在金板上寫的不是零和線：不是的，而是他們做過的一些勇敢的事跡——他們親身體驗過和看過的事跡。于是那本畫冊里面的一切東西也都有了生命——鳥兒在唱，人從畫冊里走出來，跟艾麗莎和她的哥哥們談著話。不過，當(dāng)她一翻開書頁的時候，他們馬上就又跳進(jìn)去了，為的是怕把圖畫的位置弄得混亂。

　　當(dāng)她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jīng)升得很高了。事實上她看不見它，因為高大的樹兒展開一起濃密的枝葉。不過太陽光在那上面搖晃著，像一朵金子做的花。這些青枝綠葉散發(fā)出一陣香氣，鳥兒幾乎要落到她的肩上。她聽到了一陣潺潺的水聲。這是幾股很大的泉水奔向一個湖泊時發(fā)出來的。這湖有非常美麗的沙底。它的周圍長著一圈濃密的灌木林，不過有一處被一些雄鹿打開了一個很寬的缺口——艾麗莎就從這個缺口向湖水那兒走去。水是非常地清亮。假如風(fēng)兒沒有把這些樹枝和灌木林吹得搖動起來的話，她就會以為它們是繪在湖的底上的東西，因為每片葉子，不管被太陽照著的還是深藏在蔭處，全都很清楚地映在湖上。

　　當(dāng)她一看到自己的面孔的時候，馬上就感到非常驚恐：她是那么棕黑和丑陋。不過當(dāng)她把小手兒打濕了、把眼睛和前額揉了一會以后，她雪白的皮膚就又顯露出來了。于是她脫下衣服，走到清涼的水里去：人們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她更美麗的公主了。

　　當(dāng)她重新穿好了衣服、扎好了長頭發(fā)以后，就走到一股奔流的泉水那兒去，用手捧著水喝。隨后她繼續(xù)向森林的深處前進(jìn)，但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會到什么地方去。她想念親愛的哥哥們，她想著仁慈的上帝——他決不會遺棄她的。上帝叫野蘋果生長出來，使饑餓的人有得吃。他現(xiàn)在就指引她到這樣的一株樹旁去。它的權(quán)丫全被果子壓彎了。她就在這兒吃午飯。她在這些枝子下面安放了一些支柱；然后就朝森林最蔭深的地方走去。

　　四周是那么靜寂，她可以聽出自己的腳步聲，聽出在她腳下碎裂的每一起干枯的葉子。這兒一只鳥兒也看不見了，一絲陽光也透不進(jìn)這些濃密的樹枝。那些高大的樹干排得那么緊密，當(dāng)她向前一望的時候，就覺得好像看見一排木柵欄，密密地圍在她的四周。啊，她一生都沒有體驗過這樣的孤獨！

　　夜是漆黑的。青苔里連一點螢火蟲的亮光都沒有。她躺下來睡覺的時候，心情非常沉重。不一會她好像覺得頭上的樹枝分開了，我們的上帝正在以溫柔的眼光凝望著她。許多許多安琪兒，在上帝的頭上和臂下偷偷地向下窺看。

　　當(dāng)她早晨醒來的時候，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做夢呢，還是真正看見了這些東西。

　　她向前走了幾步，遇見一個老太婆提著一籃漿果。老太婆給了她幾個果子。艾麗莎問她有沒有看到１１個王子騎著馬兒走過這片森林。

　　“沒有，”老太婆說，“不過昨天我看到１１只戴著金冠的天鵝在附近的河里游過去了。”

　　她領(lǐng)著艾麗莎向前走了一段路，走上一個山坡。在這山坡的腳下有一條蜿蜒的小河。生長在兩岸的樹木，把長滿綠葉的長樹枝伸過去，彼此交叉起來。有些樹天生沒有辦法把枝子伸向?qū)Π�；在這種情形下，它們就讓樹根從土里穿出來，以便伸到水面之上，與它們的枝葉交織在一起。

　　艾麗莎對這老太婆說了一聲再會。然后就沿著河向前走，一直走到這條河流入廣闊的海口的那塊地方。

　　現(xiàn)在在這年輕女孩子面前展開來的是一個美麗的大海，可是海上卻見不到一起船帆，也見不到一只船身。她怎樣再向前進(jìn)呢？她望著海灘上那些數(shù)不盡的小石子：海水已經(jīng)把它們洗圓了。玻璃鐵皮、石塊——所有淌到這兒來的東西，都給海水磨出了新的面貌——它們顯得比她細(xì)嫩的手還要柔和。

　　水在不倦地流動，因此堅硬的東西也被它改變成為柔和的東西了。我也應(yīng)該有這樣不倦的精神！多謝您的教訓(xùn)，您——清亮的、流動的水波。我的心告訴我，有一天您會引導(dǎo)我見到我親愛的哥哥的。

　　在浪濤上淌來的海草上有１１根白色的天鵝羽毛。她拾起它們，扎成一束。它們上面還帶有水滴——究竟這是露珠呢，還是眼淚，誰也說不出來。海濱是孤寂的。但是她一點也不覺得，因為海時時刻刻地在變幻——它在幾點鐘以內(nèi)所起的變化，比那些美麗的湖泊在一年中所起的變化還要多。當(dāng)一大塊烏云飄過來的時候，那就好像海在說：“我也可以顯得很陰暗呢。”隨后風(fēng)也吹起來了，浪也翻起了白花。不過當(dāng)云塊發(fā)出了霞光、風(fēng)兒靜下來的時候，�？雌饋砭拖褚黄鹈倒宓幕ò辏核�一忽兒變綠，一忽兒變白。但是不管它變得怎樣地安靜，海濱一帶還是有輕微的波動。海水這時在輕輕地向上升，像一個睡著了的嬰孩的胸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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