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來自網(wǎng)絡(luò) 2009-08-08 17:42:37
黎明時分,在腥紅的天空中,有一顆很大的星在閃閃發(fā)光;這是清晨最明亮的星。它的光在白色的墻上搖晃著,好像要在上面寫下它要想說的,寫下它在千萬年間在我們這個旋轉(zhuǎn)著的地球上這里那里看到的東西一般。
這里是其中的一個故事!
不久前——它的不久前對我們?nèi)祟悂碚f可就是幾百年前——我的光線跟隨著一位年輕的藝術(shù)家走著。那是在教皇之都,在世界大都羅馬城里。隨著時間的推移,那里許多情景都變了。但這種變化,并不及人的體形從兒童到暮年的變化那么快;实鄣膶m殿變成了廢墟,成了今天的那種情形;在倒塌的大理石柱子之間,在墻壁仍閃著金光的浴室①的縫里,生長著榕樹和月桂;圓形劇場②也是一片廢墟;教堂的鐘在鳴響著,焚燒著的香散發(fā)出好聞的氣味;大隊的人群拿著燭和閃亮的天篷走過大街。大家都虔誠信教,藝術(shù)很崇高也很神圣。在羅馬生活著世界最偉大的畫家拉菲爾③;這里還生活著時代最早的雕刻家米開朗基羅④;連教皇本人都崇敬這兩位,曾去拜訪過他們;藝術(shù)得到公認(rèn),受到尊敬和獎掖!但是,并不是所有偉大和杰出的東西都被人看到、被人認(rèn)識的。
在一條窄小的街上有一所舊屋,它曾是一座廟宇。這里住著一位年輕的藝術(shù)家,他很窮,不為人所知。是的,可是要知道,他有年輕朋友,也都是藝術(shù)家,心靈年輕,理想時髦,觀念新穎。他們對他說,他有極高的天賦和足夠的才干。但是他很傻,他自己從來不相信這個。要知道,他總是把他用泥塑的東西摔碎。他從來不滿足,從來沒有完成過什么作品;應(yīng)該完成,這樣才有人看得見,被承認(rèn),才能掙到錢。“你是一個幻想家!”他們說道,“這便是你的不幸!這都由于你還沒有生活過,沒有嘗過生活的滋味;還沒有像應(yīng)該有的那樣更多地實實在在地去體驗生活。正是年輕時候,一個人才能夠,才最應(yīng)該這樣做,把自己和生活融為一體!看大師拉菲爾,教皇崇敬他,全世界羨慕他;他能喝酒,能吃面包。”
“他把面包房的女主人,那位可愛的福爾納林娜⑤都一塊兒吃掉了!”安吉羅,一位最無憂無慮的年輕朋友說道。是啊,他們講了許多許多,都是他們這樣年齡和智力能講出的話。他們想帶這位年輕藝術(shù)家一道去玩樂,也可以叫做出去狂一陣,出去瘋一陣;他也覺得要有片刻的歡樂,他的血是熱的,想象力是豐富的;他可以去參加那些輕佻的調(diào)侃,和大家一塊兒放聲大笑。然而,他們那種所謂的“拉菲爾式的歡快生活”,在他面前像晨霧一樣散掉了,他看到的是從那偉大的大師的雕塑中射出的上帝的光輝。他站在梵蒂岡城里,站在千百年來的大師們用大理石塊雕出來的那些精美的作品前的時候,他的心胸中有某種恢宏的東西在醞釀著,他感到某種十分高尚、十分神圣的東西在升起,十分偉大、十分美好。他希望從大理石創(chuàng)作出、雕刻出這樣的作品。他希望能把他心中朝上、往無窮盡的蒼穹升起的那種情感化成一件作品。但是怎么塑,塑什么形象!柔軟的泥在他的指下變成美麗的形象,但是第二天,像往常那樣,他把他創(chuàng)作的東西又摔碎了。
有一天,他走過一座美麗的宮殿,這樣的宮殿羅馬有許多。他在那敞開著的宏大的進(jìn)口大門前站住了,看看那里的一個由圖畫裝點起來的拱形走廊環(huán)繞著的小小花園,花園里開滿了最美麗的玫瑰。大朵大朵的馬蹄蓮由綠色水靈的葉子襯托著從大理石水池中冒出來,水池中清澈的水往四面濺晃著。一位年輕姑娘,這個爵府的女兒,緩步從這里走過;多么秀麗,多么俊美,多么輕盈!這樣的婦女他從未見過。啊,見過,那是拉菲爾畫出來的,是作為普賽克畫出來的,在羅馬的一個爵府里。是的,她是被畫在那里的,她在那里活生生地走著。
她活生生地存留在他的想象中、他的心中。他回到他那簡陋的屋子里,用泥塑出了普賽克;就是那個富有的年輕羅馬女人,那位出生于貴族家庭的婦女;他頭一回滿意地看著自己的作品。作品有它的意義,是她。看到過它的朋友們都喝采不已,高興之至。這件作品宣露了他的藝術(shù)高才,他們早已預(yù)見到的高才,現(xiàn)在該讓世界見識它了。
泥塑誠然可以說是有血有肉,栩栩如生。但是它沒有大理石的那種白皙和可以永久保存的性質(zhì),普賽克應(yīng)該在大理石中得到生命。價值昂貴的大理石塊他是有的,已經(jīng)在院子里擱了許多年了,是父親的財產(chǎn)。碎玻璃瓶兒、茴香頭和飛廉的殘葉爛稈都堆在它的上面,弄得它滿是污漬,但是它的內(nèi)里仍然像高山白雪。普賽克便要從這里誕生。
一天,出現(xiàn)了這樣的事。是啊,那顆明亮的星一點兒沒有講到過它。它沒有看見,但是我們知道這件事;一群顯赫的羅馬人走進(jìn)這條窄狹的微不足道的小街。車子在遠(yuǎn)處停著,這群人是來看這位年輕藝術(shù)家的作品的,他們偶然聽說到它。這些來訪的顯要都是些什么人?可憐的年輕人!極幸運的人。那位年輕的姑娘自己來到了這間屋子里。當(dāng)她的父親說“這簡直是活生生的你呀”的時候,她臉上綻出的是怎么樣的一種微笑!那微笑是塑不出來的,那一閃的目光是無法再塑出的。她用來望那年輕的藝術(shù)家的目光很奇妙,那目光讓人感情升華、讓人感到高貴,也——有一種摧毀的力量。
“普賽克應(yīng)該用大理石雕塑完成!”那位富有的先生說道。對于無生命的泥和沉重的大理石,這些都是產(chǎn)生生命的話語,就像對那位被迷住的青年是一種產(chǎn)生生命的話語一樣。“作品完成以后,我買下它!”那位爵爺說道。
那簡陋的工作室就像開始了一個新的時期一樣。工作室里充滿了活力和歡欣,里面一片忙碌。那明亮的晨星看到工作是怎么一步步地進(jìn)行著的。在她來到這里之后,泥自身就像有了生命的氣息,它一步步變成更高的美,變成了那大家所見到的體形。
“現(xiàn)在我知道生活是什么了!”他興高彩烈地說道,“它就是愛情!就是向輝煌的升華,是在美的感受中得到的歡樂!朋友們所謂的生活和享受是一種墮落,是發(fā)酵變質(zhì)的糟粕中的泡沫,不是純正、圣潔的祭壇上的美酒,不是對生命的奉獻(xiàn)!”大理石塊被豎起來了,鑿子把石片大塊地敲掉;量過尺寸,定好點,作好記號,手工的勞作一點點地做完,大理石一點點地現(xiàn)出體形,美的形象,普賽克,這個年輕婦女的形象中有上帝圖像的那種美。沉重的大理石塊飄逸起來,像在跳舞一樣,輕盈得如空氣一般,帶著一種天真無邪的微笑,印在這位年輕的雕塑家心中的那絲微笑。
玫瑰色清晨的那顆星看到了它,顯然也懂得這個年輕人在創(chuàng)造和再現(xiàn)上帝所賦予的種種特質(zhì)時心中有什么東西在涌動,了解他臉上交替出現(xiàn)的那些顏色,明白他眼中射出來的那目光。
“你是一位大師,就像當(dāng)年希臘時代的那些大師一樣!”他那些興高彩烈的朋友說道。“不要多久全世界都會羨慕你的普賽克了。”
“我的普賽克!”他重復(fù)道。“我的!她應(yīng)該是我的!我也和那些逝去的大師一樣是藝術(shù)家!上帝給了我仁慈的禮贈,提高了我,就像那些出生高貴的人一樣。”
他跪下來,對上帝流出了感激之淚——接著又忘掉他,心中想起了她,想起了她那大理石的形象,普賽克的形象。這形象站在那里,像用雪雕出,像清晨的太陽一樣泛出紅暈。事實上他應(yīng)該看她,活生生的、輕盈的她,她的聲音就像音樂一樣。他可以把大理石普賽克已經(jīng)完成的信息,帶到那座輝煌的爵府去。他進(jìn)到了里面,走過那寬敞的庭院。那里水從大理石水池里海豚的口里噴出,那里盛開著馬蹄蓮,鮮嫩的玫瑰一朵又一朵地綻放著。他走進(jìn)高大寬敞的前廳,廳四周的墻壁上、天花板上繪著族徽和人像彩畫。身穿華麗衣裳的仆傭,像身上系著鈴鐺拉雪橇的馬一樣,昂首闊步地走上走下。有幾個還舒舒服服地、神氣十足地躺在雕花木凳上,他們以為自己就是這家的主人。他講明了他的來意,被領(lǐng)著順著大理石臺階上柔和的地毯往上走去。臺階兩旁都是雕像,他穿過華麗的陳設(shè)著畫像和鋪著拼花地板的廳室。那種豪華和輝煌使他喘息急促,但不久又恢復(fù)了輕快。那位老爵爺和藹地接待了他,幾乎是誠摯的。他們講完之后,他在告別的時候請他過去看看那位年輕小姐,她也想見見他。仆人帶領(lǐng)著他走過絢麗的廳堂到了她的居室,在那里她就是最大的榮華富貴。
她對他講話;任何贊美詩篇,任何頌揚的圣歌都不能如此融化他的心靈,使他的心靈得到這般升華。他握住她的手,把手貼到自己的唇上。沒有任何玫瑰紅得這樣鮮艷,但這玫瑰中冒出了一種火,一種燒透了他全身的火,使他超越了自我。從他的舌端流出了許多語言,他對此竟然毫不自知。是在火山口旁,噴出火紅的巖漿嗎?他對她講了他對她的愛。她驚惶地站在那里,感到被侮辱了。她很高傲,臉上露出不屑的輕蔑,是啊,一種就像是突然觸碰到一只濕糊糊的丑陋的青蛙一樣的表情;她的臉紅了,唇白了;眼在冒火,但卻是黑的,像夜一樣地漆黑。
“瘋子!”她說道。“走開!下去!”她把背轉(zhuǎn)朝向他,她美麗的臉上有一種以蛇為長發(fā)、石化了的臉那樣的表情。他像一個沒有生命的人跌跌撞撞地走到了街上,他像一個夢游人一樣回到了家里。他在憤怒和痛苦中醒覺過來,拿了一把錘子,把它高高舉起,要把那座美麗的大理石像擊碎。但是,在當(dāng)時那種情緒下,他沒有覺察到,他的朋友安吉羅正站在他的身旁,使勁地拽住了他的手腕。
“你瘋了嗎?你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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