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黃的寶貝(2)

　　許多日子、許多星期過去了。比得走進爸爸和媽媽的房間里來。他的膚色變成了棕色的，像一個野人一樣；眼睛發(fā)亮，面孔像太陽一樣射出光來。媽媽把他抱在懷里，吻他的嘴唇，吻他的眼睛，吻他的紅頭發(fā)。她重新獲得了她的孩子。雖然他并不像爸爸在夢中所見的那樣，胸前掛著銀質(zhì)十字章，但是他的四肢完整——這正是媽媽不曾夢見過的。他們歡天喜地，他們笑，他們哭。比得擁抱著那個古老的火警鼓。

　　“這個老朽還在這兒沒有動！”他說。

　　于是父親就在它上面敲了一陣子。

　　“倒好像這兒發(fā)了大火呢！”火警鼓說。“屋頂上燒起了火！心里燒起了火！金黃的寶貝！燒呀！燒呀！燒呀！”

　　后來怎樣呢？后來怎樣呢？——請問這城里的樂師吧。

　　“比得已經(jīng)長得比鼓還大了，”他說。“比得要比我還大了。”然而他是皇家銀器保管人的兒子啦。不過他花了一生的光陰所學(xué)到的東西，比得半年就學(xué)到了。

　　他具有某種勇敢、某種真正善良的品質(zhì)。他的眼睛閃著光輝，他的頭發(fā)也閃著光輝——誰也不能否認(rèn)這一點！

　　“他應(yīng)該把頭發(fā)染一染才好！”鄰居一位主婦說。“警察的那位小姐這樣做過，你看她的結(jié)果多么好；她立刻就訂婚了。”

　　“不過她的頭發(fā)馬上就變得像青浮草一樣綠，所以她得經(jīng)常染！”

　　“她有的是錢呀，”鄰居的主婦說。“比得也可以辦得到。他和一些有名望的家庭來往——他甚至還認(rèn)識市長，教洛蒂小姐彈鋼琴呢。”

　　他居然能彈鋼琴！他能彈從他的心里涌出來的、最動聽的、還沒有在樂器上寫過的音樂。他在明朗的夜里彈，也在黑暗的夜里彈。鄰居們和火警鼓說：這真叫人吃不消！

　　他彈著，一直彈到把他的思想弄得奔騰起來，擴展成為未來的計劃：“成名！”

　　市長先生的洛蒂小姐坐在鋼琴旁邊。她纖細(xì)的手指在鍵子上跳躍著，在比得的心里引起一起回聲。這超過他心里所有的容量。這種情形不只發(fā)生過一次，而是發(fā)生過許多次！最后有一天他捉住那只漂亮的手的纖細(xì)的手指吻了一下，并且朝她那對棕色的大眼睛盯著望。只有上帝知道他要說什么話。不過我們可以猜猜。洛蒂小姐的臉紅起來，一直紅到脖子和肩上，她一句話也不回答。隨后有些不認(rèn)識的客人到她房間里來，其中之一是政府高級顧問官的少爺，他有高闊的、光亮的前額，而且他把頭抬得那樣高，幾乎要仰到頸后去了。比得跟他們一起坐了很久；她用最溫柔的眼睛望著他。

　　那天晚上他在家里談起廣闊的世界，談起在他的提琴里藏著的金黃的寶貝。

　　成名！

　　“隆咚，隆咚，隆咚！”火警鼓說。“比得完全失去了理智。我想這屋子一定要起火。”

　　第二天媽媽到市場上去。

　　“比得，我告訴你一個消息！”她回到家里來的時候說。

　　“一個好消息。市長先生的洛蒂小姐跟高級顧問官的少爺訂婚了。這是昨天的事情。”

　　“我不信！”比得大聲說，同時從椅子上跳起來，不過媽媽堅持說：是真的。她是從理發(fā)師的太太那兒聽來的，而理發(fā)師是聽見市長親口說的。

　　比得變得像死尸一樣慘白，并且坐了下來。

　　“我的天老爺！你這是為什么？”媽媽問。

　　“好，好，請你不要管我吧！”他說，眼淚沿著他的臉上流下來。

　　“我親愛的孩子，我的金黃的寶貝！”媽媽說，同時哭泣來。不過火警鼓兒唱著——沒有唱出聲音，是在心里唱。

　　“洛蒂死了！洛蒂死了！”現(xiàn)在一支歌也完了！

　　歌并沒有完。它里面還有許多詞兒，許多很長的詞兒，許多最美麗的詞兒——生命中的金黃的寶貝。

　　“她簡直像一個瘋子一樣！”鄰居的主婦說。“大家要來看她從她的金黃的寶貝那兒來的信，要來讀報紙上關(guān)于他和他的提琴的記載。他還寄錢給她——她很需要，因為她現(xiàn)在是一個寡婦。”

　　“他為皇帝和國王演奏！”城里的樂師說。“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幸運。不過他是我的學(xué)生；他不會忘記他的老師的。”

　　“爸爸做過這樣的夢”，媽媽說；“他夢見比得從戰(zhàn)場上戴著銀十字章回來。他在戰(zhàn)爭中沒有得到它；這比在戰(zhàn)場上更難。他現(xiàn)在得到了榮譽十字勛章。要是爸爸仍然活著看到它多好！”

　　“成名了！”火警鼓說。城里的人也這樣說，因為那個鼓手的紅頭發(fā)的兒子比得——他們親眼看到他小時拖著一雙木鞋跑來跑去、后來又作為一個鼓手而為跳舞的人奏樂的比得——現(xiàn)在成名了！

　　“在他沒有為國王拉琴之前，他就已經(jīng)為我們拉過了！”市長太太說。“那個時候他非常喜歡洛蒂。他一直是很有抱負(fù)的。那時他是既大膽，又荒唐！我的丈夫聽到這件傻事的時候，曾經(jīng)大笑過！現(xiàn)在我們洛蒂是一個高級顧問官的夫人了！”

　　在這個窮家孩子的心靈里藏著一個金黃的寶貝——他，作為一個小小的鼓手，曾經(jīng)敲起：“沖！前進！”對于那些幾乎要撤退的人說來，這是一陣勝利的鼓聲。他的胸懷中有一個金黃的寶貝——聲音的力量。這種力量在他的提琴上爆發(fā)，好像它里面有一個完整的風(fēng)琴，她像仲夏夜的小妖精就在它的弦上跳舞似的。人們在它里面聽出畫眉的歌聲和人類的清亮聲音。因此它使得每一顆心狂喜，使得他的名字在整個國家里馳名。這是一個偉大的火炬——一個熱情的火炬。

　　“他真是可愛極了！”少婦們說，老太太們也這樣說。她們之中一位最老的婦人弄到了一本收藏名人頭發(fā)的紀(jì)念簿，其目的完全是為了要向這位年輕的提琴家求得一小綹濃密而美麗的頭發(fā)——那個寶貝，那個金黃的寶貝。

　　兒子回到鼓手的那個簡陋的房間里來了，漂亮得像一位王子，快樂得像一個國王。他的眼睛是明亮的，他的面孔像太陽。他雙手抱著他的母親。她吻著他溫暖的嘴，哭得像任何人在快樂中哭泣一樣。他對房間里的每件舊家具點點頭，對裝茶碗和花瓶的碗柜也點點頭。他對那張睡椅點點頭——他小時曾在那上面睡過。不過他把那個古老的火警鼓拖到屋子的中央，對火警鼓和媽媽說：

　　“在今天這樣的場合，爸爸可能會敲一陣子的！現(xiàn)在得由我來敲了！”

　　于是他就在鼓上敲起一陣?yán)缀鹨话愕墓穆暋９膬焊械侥敲礃s幸，連它上面的羊皮都高興得裂開了。

　　“他真是一個擊鼓的神手！”鼓兒說。“我將永遠不會忘記他。我想，他的母親也會由于這寶貝而高興得笑破了肚皮。”

　　這就是那個金黃的寶貝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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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65年）

　　這篇故事發(fā)表于1865年在哥本哈根出版的《新的童話和故事集》。這是一起對一個出身微賤而最后發(fā)展成為“在整個國家里馳名”的窮家孩子的誦歌。這個孩子的胸懷中有一個金黃的寶貝——“聲音的力量。這種力量在他的提琴上爆發(fā)，像它里面有一個完整的風(fēng)琴，好像仲夏夜的小妖精就在它的弦上跳舞似的。人們在它里面聽出畫眉的歌聲和人類的清亮聲音……這是一個偉大的火炬——一個熱情的火炬。”他成了一個杰出的樂師。但正因為他出身寒微，他在愛情上遭到了失敗。他所慕戀的人居然成為一個庸俗無比的“政府高級顧問官的少爺”的眷屬了，這就是人生——對此安徒生有極為切身的體會，但是故事的調(diào)子是輕快，高昂的，像一首詩。它是1865年6月安徒生住在佛里斯堡城堡時寫的。他在這年6月21日的日記上寫道：“在這天下午一種極為沉郁的情緒向我襲來，我在附近的樹林里散了一會兒步。樹林的寂靜，花壇里盛開的花和城堡房間里的愉快氣氛，在我的記憶中織成一個故事�；氐郊襾頃r我把它寫出來，于是我的情緒又變得高漲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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